永恒的太空漫游：《2001：太空漫游》重映往事

1968年上映的《2001：太空漫游》不仅是科幻电影史上的里程碑，更见证了阿瑟·克拉克与斯坦利·库布里克这两位巨匠的传奇合作。在《阿瑟·克拉克传：童年永不终结》中，通过亲历者的回忆，读者将了解到电影导演库布里克对技术细节的苛求、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与库布里克的创作分歧、HAL生日之谜等幕后故事，以及这部电影如何持续影响着几代观众和创作者。本文摘自《阿瑟·克拉克传：童年永不终结》，[美] 尼尔·麦卡利尔著，张旭 / 王梓涵译，新星出版社·八光分文化2025年9月出版。澎湃新闻经新星出版社授权刊发。

然后，我兴高采烈地把阿瑟叫了上来，他挥舞着手臂。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在场的五百名观众都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给了他不同凡响的欢迎。这次真诚而热烈的起立鼓掌，持续了足有好几分钟。

——大卫·米克尔，英国电影协会

首映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后，《2001：太空漫游》这部电影总共创造了五千万美元的票房收入，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仰慕者。而且，在世界即将进入二十一世纪的背景下，库布里克与阿瑟合作留下的这份遗产应该得到人们更充分的认识。

到1993年，影迷们终于可以一起庆祝这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电影了。美国各地都安排了这部电影的大屏幕重映。这类活动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由美国电影学院赞助的纪念放映，活动安排在华盛顿特区的上城剧院举行，1968年——也就是二十五年前，这部电影曾在这里举行了全球首映式。

受邀嘉宾聚集在通信卫星公司总部共进晚餐，并就这部电影发表了几篇简短的演讲。然后，这群人来到康涅狄格大道上的剧院，诺贝尔奖得主、物理学家、贝尔实验室研究副总裁阿诺·彭齐亚斯向在场的每一位观众赠送了他的签名书《思想与信息：在高科技世界中进行管理》。库布里克的技术顾问弗雷德里克·I. 奥德维三世做了简短的介绍。在场的还有阿瑟·克拉克基金会的总监弗雷德·杜兰特。

在电影开始放映之前，阿瑟本人通过卫星连线的方式出现在银幕上。在十分钟的演讲里，他谈到了这部电影的起源，以及他和库布里克从早期的头脑风暴到编写剧本再到制作电影时的独特创作关系。然后，便开始重映这部被《今日美国》记者苏珊·沃兹亚纳称为“太空时代幻想曲”的电影，观众不由得再次为之肃然起敬。

自1968年以来，读者、评论家和影迷早就研究讨论过小说和电影之间那大大小小的差异了。最为奇怪的是一个明显的区别——小说把宇航员带到了土星，而电影则仅仅把他们带到了木星。另外一个是关于生日的争议。

电影中的HAL9000

在电影和小说中，HAL的生产日期都被定在了1月12日。然而，年份上却有所不同。阿瑟在1997年给出的说法是：“我是HAL 9000计算机，制造编号3。1997年1月12日，我在伊利诺伊州厄巴纳的HAL制造厂里开始运行。”但在库布里克的电影中，这一年份则提前了五年：“下午好，先生们。我是一台HAL 9000计算机。1992年1月12日，我在伊利诺伊州厄巴纳的实验室里正式开始运行。”

此后没有人澄清此事。显而易见，库布里克也认为没有必要；他认定自己的版本就是最后的定论。他拥有完全的创作控制权，“库布里克的选择”一开始便占据了上风，这也许是因为1992年是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五百周年，或者仅仅是因为电影在小说发售前几个月就上映了。

然而，随着1992年的到来和过去，除了美联社的简短新闻提了一句外，没有人为HAL这个更早的“生日”举行任何纪念活动。而《纽约时报》的一篇主流文章则似乎有意无意地将这部电影称为“克拉克的电影”。

“恐怕HAL有两个不同的生日，一个在电影里，一个在小说里。”阿瑟在斯坦福大学教授大卫·斯托克于1997年出版的文集《HAL的遗产》中承认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选择了两个生日。我甚至不确定我们是否清楚它们其实都是个礼拜日。”

斯托克的这本书是一群计算机专家的论文和访谈的集合，将HAL的虚构能力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最先进的计算机科学进行了比较。在这本书的前言中，阿瑟写道：“专家的洞察力必然比作家和电影制作人的远见更准确——尤其是在计算机科学这种快速变化的领域。自从斯坦利和我开始努力探究这个新领域以来，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

评论家一致认为，人类在开发具有HAL能力和特点的超级计算机方面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但计算机科学离阿瑟和库布里克所设想的HAL还差得很远。能够读懂唇语并可以运行星际飞船复杂系统的计算机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即使是HAL最基本的功能，比如进行简单的对话，也仍然超出现代计算机的能力。

斯托克的书里也暗示1997年才是HAL诞生的年份，至少书里是这么写的。1997年的3月，赛博节在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举行，这是虚构的HAL工厂在现实世界的所在地。伊利诺伊大学热情地拥抱了这一科幻元素，并安排《2001：太空漫游》剧组成员参观校园，出席为期几天的活动。

活动之一便是电影公关总监罗杰·卡拉斯举办的小组讨论；电影设计顾问哈里·兰格，演员加里·洛克伍德，《芝加哥太阳时报》影评人、伊利诺伊大学校友罗杰·艾伯特担任此次活动的发言人，并主持了这部70毫米原版电影在弗吉尼亚剧院的放映仪式。

“以今天的美元价值计算，”艾伯特这么告诉观众，“《2001：太空漫游》将会是一部票房一亿美元的实验艺术电影。”接着他又给出了他对这部电影的终极赞美，“在电影出现后的第一个100年里，它将比任何电影流行的时间都要长……1968年拍摄的其他电影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电影院里。”

鉴于电影中HAL还有一个生日，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这次聚会没有在1992年举办呢？提前九年庆祝2001年的到来似乎为时过早，提前四年举办活动或许还情有可原。但宽恕远远不是人们擅长的事。艾伯特告诉观众，库布里克曾被邀请参加这个电影节，但他愤怒地回复说：“HAL诞生于1992年，你们当时没有举办生日派对，现在办是不是太晚了？”他拒绝出席。

然而，阿瑟却在他位于斯里兰卡的家中通过网络进行了实时连线，并回答了现场观众提出的问题。其中最令人难忘的是伊利诺伊大学传播学教授保拉·特雷切勒的问题：HAL是个同性恋吗？阿瑟大笑起来，回答道：“我从没问过他。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确实相当模棱两可。”

随后，该大学派了一名代表前往斯里兰卡，向阿瑟授予校长奖并颁发奖章。在演讲中，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校长麦克尔·艾肯赞扬了阿瑟对1997赛博节的支持和参与。

到1998年，美国电影学会宣布《2001：太空漫游》是史上最好的100部电影之一，影评人和影迷为它写了数十万字的文章。演员汤姆·汉克斯是它最著名、最直言不讳的粉丝，现在他挺身而出，帮助组织了一场盛大的周年纪念活动，有多个赞助商和名人参与。

该活动在比弗利山庄的编剧协会剧院举行，由美国电影学院和阿尔弗雷德·P. 斯隆基金会主办。汉克斯凭借影响力请来了其他几位知名人士，包括《2001：太空漫游》的演员基尔·杜利和加里·洛克伍德，这两位演员已经十五年没有见过面了。“阿波罗8号”的宇航员比尔·安德斯担任专家小组成员，阿瑟在科伦坡的家中通过互联网参与了讨论。

其他小组成员包括《HAL的遗产》的编辑斯托克和木卫二任务的工程师乔安·霍瓦斯，后者展示了木卫二真实探索任务的幻灯片。该小组的主持人是安德鲁·查金，他是科学作家，也是HBO电视剧《从地球到月球》的创意顾问，汉克斯是该剧制片人。

1999年9月，在库布里克的电影《大开眼戒》全球首映几周后，英国电影协会宣布，将在伦敦国家电影院举办对这位导演的纪念活动。活动上将放映《2001：太空漫游》的重制版，这是库布里克生前批准并直至去世都在指导的一个项目。

库布里克早在几年前就决定改变电影的色彩搭配，制作新的35毫米和70毫米胶片。他还为70毫米版本重新制作了电影原声。其基础工作在1982年就完成了，库布里克从状态极佳的原始胶片中提取了用于制作新拷贝的元素。

“我在国家电影资料馆发起过一个电影修复项目，”英国电影协会的大卫·米克尔回忆说，“我和华纳兄弟公司以及斯坦利一起努力了好几年，才获得了二十五年来的第一部70毫米《2001：太空漫游》拷贝。当加利福尼亚实验室送来第一份拷贝时，我不得不让斯坦利先看看。”

“我和我的助手菲利普·克罗斯利把胶片拿到松林制片厂的七号工作室——欧洲最好的70毫米预映影院——斯坦利只想在那里看片子。如果那天斯坦利出现了，故事就会完全不同，但他没有出现。”

“最后，我们和他的长期助手利昂·维塔莱一起看了这部电影，他也认为这部电影很完美。但我们真是大错特错了！斯坦利坚持要留下拷贝，最后他看了，表示不认可，并拒绝把拷贝还给我。就在那时，库布里克的妻弟简·哈兰带着从最后一幕中剪下来的几幅画面来到我的办公室，向我展示了床罩的绿色和壁纸的颜色到底错在了哪里！”

"你能想象其中的成本吗？我们大概花了两万镑。幸运的是，我们的赞助人保罗·盖蒂爵士同意支付这笔钱和国家电影资料馆其他修复工作的所有费用。”

“斯坦利对我和利昂有点不满意，”米克尔解释道，“但他经常打电话到我家里，很开心地和我聊天，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并解释他非常希望英国电影协会得到最好的拷贝——毕竟，这也是我自己的目标。”

“我说服华纳重新进行拷贝制作，并把这次的色彩分级调整正确（实验室请来了1968年为米高梅做色彩分级的技术人员！），斯坦利决定（愿上帝保佑他）干预实验室的工作，坚持认为配乐应该采用杜比编码（一种降噪技术，可以让电影中本该完全无声的场景在胶片上有灰尘的时候也能保证绝对无声）。然后，他继续监督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独特杜比拷贝的制作工作。由于杜比在1968年还不存在，这意味着我们的拷贝当时是，现在仍然是，唯一存在的杜比拷贝，因为不久之后数字录音技术被引入，陈旧的杜比系统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所以，这是一份非常特别的70毫米拷贝，由斯坦利亲自监督。真是太遗憾了，斯坦利没能活着见到这个最终看起来和听起来都比1968年他自己的首映式版本要好得多的拷贝问世。”

“根据（库布里克的）最终规格/标准制作完新版本后，我把放映日期安排在9月，并提前一周在国家电影院安排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和其他宣传活动。”

“我接受了《星期日泰晤士报》的简短采访，”米克尔回忆道，“是关于即将上映的电影的。（克拉克的）一个在挪威的朋友看到了采访，打电话给阿瑟，告知他这场在伦敦的特别放映。然后阿瑟便给我打了电话，询问他是否能来参加活动。我让我们国家电影院的媒体人员负责安排，结果他和他的助手们自己支付了旅费。”

阿瑟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多年来，我一直在说我再也不会离开斯里兰卡了。但现在发生了一件我无法拒绝的事情。斯坦利·库布里克生前一直在制作的《2001：太空漫游》新版本将于9月16日在国家电影院上映。看过的人都说这部电影绝对惊艳。”

“为了向斯坦利致敬，我必须参加。”他接着说，“我计划于9月13日离开斯里兰卡，住在伦敦的布朗斯酒店，那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我将和我的商业伙伴赫克托·埃坎纳亚以及我最高大、最强壮的贴身男仆勒宁一起旅行，因为我需要一直坐轮椅。”

在伦敦放映的当天晚上，阿瑟信守诺言，坐在了五百名观众中间。那天晚上的照片显示，他开心地微笑着，和剧院里的其他人兴致勃勃地交谈。

“我做了一个开场介绍，解释了这次活动和新拷贝的技术细节。”担任仪式主持人的米克尔说道，“我接着感谢了当时的英国电影协会导演威尔夫·斯蒂文森和我们的恩人保罗·盖蒂的支持，他对电影的热爱使我的许多工作成为可能。”

“我已经邀请了凯瑟琳·库布里克来帮我介绍这次放映活动，我先请凯瑟琳上了台。这让观众很是高兴，因为他们以前从未亲眼见过斯坦利或是他的家人。凯瑟琳的口才甚至能把鸟儿从树上给引诱下来。她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在伯勒汉姆伍德片场第一次见到他（克拉克）时的情景。”

“然后，我兴高采烈地把阿瑟叫了上来，他挥舞着手臂。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在场的五百名观众都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给了他不同凡响的欢迎。这次真诚而热烈的起立鼓掌，持续了足有好几分钟。我自己也被深深地打动了，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多年以来，我介绍过一百多位贵宾出场，但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大场面。”

放映结束后，阿瑟终于明白为什么看过预告片的人都夸这部电影绝对惊艳了。在返回伦敦酒店之前，他对这次经历的评价是“棒极了”。

米克尔说：“这部美丽而独特的杜比编码电影给大多数人留下的最为深刻的印象，似乎是太空镜头中的绝对寂静。这在之前的电影中是从没有过的，因为之前的电影音轨上会有灰尘和其他的小污垢。奇怪的是，沉默竟也可以如此震撼。”

现在，舞台似乎已经为一群全新的年轻影迷准备好了，他们将体验由库布里克亲自为这个场合创作的《2001：太空漫游》剧场版。

1999年3月，《好莱坞报道》宣布，现在拥有这部电影发行权的华纳兄弟公司，计划在2000年新年前夕重新发行《2001：太空漫游》，以表达对库布里克愿望的尊重。然后，在2000年的最后一周，《今日美国》报道了这部电影的重制版将于2001年初在柏林电影节上放映，接着还将作为罗杰·艾伯特拾遗电影节的一部分，于4月在伊利诺伊州厄巴纳上映。

华纳公司还宣布，重新制作的《2001：太空漫游》将于2001年3月7日在英国、法国和日本等国同时上映，这一天是库布里克逝世两周年的纪念日。然而，随着2001年的到来，很明显，华纳兄弟公司没有明确的计划在美国多个城市让这部影片回归影院，在美国的更广泛的重新发行计划直到5月中旬才敲定。最后，据《好莱坞报道》的消息，华纳兄弟公司取消了普遍上映计划，因为有太多新电影产品需要在美国影院进行宣传和发行。

这让这部电影的很多忠实粉丝都深感失望，只有少数人能够找到零星几家放映这部影片的影院，还都集中在美国的大城市——而即使是在大城市，也只是在11月底和12月才有。对许多人来说，《2001：太空漫游》似乎在2001年被人们遗忘了。

虽然重制版被挡在了大多数大银幕之外，但最终DVD行业还是介入了。随着各种DVD版本的出现，新的和更年轻的观众发现了《2001：太空漫游》，它的荣誉仍在不断增加。2005年，美国电影学会的评委把电影中的一句台词——“打开舱门，HAL”——排在了电影名言榜的第78位；当然，任何粉丝都可以引用HAL9000的回答：“对不起，戴夫。恐怕我不能这么做。”HAL甚至在美国电影学会的电影反派名单上排名第13位。

在2007年的调查中，美国电影学会将这部电影的排名提高了七个百分点，从第22位上升到第15位。同年，美国电影学会宣布《2001：太空漫游》获得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科幻电影的称号，这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2008年4月25日，在加州比弗利山庄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的塞缪尔·高德温剧院举行了一场周年纪念放映活动。

4月的活动以剧院大厅的招待会拉开序幕。在场的有演员基尔·杜利亚和他的妻子米娅。杜利亚讲述了对电影的拍摄情况，包括对阿瑟的一些回忆。他说，在拍摄的最初几周，阿瑟只在《2001：太空漫游》的片场待了三周就去其他项目了。出席这次活动的还有“阿波罗11号”宇航员巴兹·奥尔德林、演员加里·洛克伍德和丹·里希特，以及特效协调员道格拉斯·特朗布尔。大厅里播放着向阿瑟致敬的影像。

放映结束后，观众起立鼓掌，聚集在舞台上的评委一直聊到午夜。其成员包括杜利亚、洛克伍德、里希特、特朗布尔和电影摄影师布鲁斯·洛根。小组成员分享了有关库布里克的各种特殊回忆，以及拍摄和银幕外的特别事件。阿瑟也得到了应有的赞誉。一些观众认为他理应得到更多的赞誉，特别是他的科学和哲学思想为电影的视觉效果做出了贡献。

第二次致敬晚会于5月21日在同一地点举行，由演员汤姆·汉克斯和特朗布尔做开场白，然后，一位《2001：太空漫游》衣着风格的泛美航空公司空姐推着一辆手推车入场，上面装满了第一场活动没能提供的零食。观众中的特别嘉宾包括库布里克的女儿安雅以及宇航员奥尔德林。

随着电影的持续，汉克斯和特朗布尔给出了充满活力甚至是热情四射的评论，汉克斯表现得总像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他还指出，如果奥尔德林对电影中对月球的描绘有所不满，也是情有可原的。

“今晚在场的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指出电影所呈现的影像的矛盾之处。”他说，然后敦促奥尔德林道，“如果你发现地球有些太大或是太小了，又或者山脉太尖时，别忘了告诉我。”

四十年过去了，很少有人——如果有的话——抱怨这部电影拍得不好。这说明《2001：太空漫游》经受住了考验，是一部久久打动着观众的珍贵电影。